《無情荒地有情天‧一》

災區一百個小時
◎撰文／楊景輝

我不斷反覆思考著究竟是生意重要？
還是救災重要？
最後，
我決定暫時放下繁忙的工作，
不顧家人及女友的反對，
請假投入救災行列。

九月二十一日，一場無情的大地震，奪去了兩千多條人命，更造成數以萬計的家庭破碎。我無神地站在店門口，內心卻痛苦不堪；以往國內有任何天災人禍，我都可以毫無保留、捨我其誰地搶救災民——那是我的責任、我的志業！如今一場更大的浩劫發生了，我卻只能站在路邊……。我不斷反覆思考著究竟是生意重要？還是救災重要？最後，我決定暫時放下繁忙的工作，不顧家人及女友的反對，請假投入救災行列。

從台北一路飛奔中部災區，由豐原往東勢的路上，可以清楚地看到東倒西歪的建築物及零亂的物品，街頭上的民眾、指揮交通的警察、救災的工作人員……腳步是那麼地匆忙、緊張；馬路上則是處處可見軍車、警車、各式民間救災車輛，整個氣氛是緊張、慌亂而悲涼的。

抵達東勢鎮後，我被分派到的第一項任務是隨著直昇機搶運物資的工作。

當第一個架次到達和平鄉某個國小時，我先向村長打個招呼。他一看見我，很高興地緊握我的手，傾訴村裏的災情；說著說著，他竟掉下淚來。原以為他是太感動了，沒想到他卻告訴我：「我從不知道被人救是什麼感覺，現在我才知道被人救、讓人施捨，是那麼痛苦……」在回程的直昇機上，我腦海裏不斷重複著這句話。

我的第二項任務，是支援罹難者火化的事。

唐太太是東勢市區的受災戶，她有個在縣政府上班的老公和三個可愛的孩子，她的母親也在幾個月前搬來與他們一家人同住。

沒想到九月二十一日凌晨的大地震，硬是把她們的家攔腰折斷了！唐太太被斷裂的大梁和倒下的衣櫃掩護而倖免罹難，然而她卻失去了所有親人……

我和慈濟的師姊開車去東勢國小收容所，接她到農民醫院提領遺體。在前往殯儀館火化的路上，唐太太面無表情、不發一語，連親人的遺體送進火化爐前，道士問她有沒有什麼話要說，她只撫摸一下棺木，依舊不言不語，安靜得讓人害怕。哀莫大於心死，這樣的遭遇，叫她還能說什麼？

粵寧里是災情最嚴重的區域之一，里長的雙親也在大難中往生，小小一個粵寧里，街頭到巷尾死了十三個人。此地沒有廁所，災民在一條已不流動的水溝上架了幾條木頭，再用木板隔一隔，將就使用。

在東勢國中對面斷垣殘壁的小巷子裏，我遇見了魏老師。他引領我到一幢幾近倒塌的兩層樓建築物前告訴我：「這幢樓房本來住了一家四口。地震那天，房子左邊的牆被隔壁倒塌的房子推垮，硬生生地壓在夫妻倆的腿上和孩子身上。先生忍著痛爬出來求救，鄰居揹著他到我家來。當時一片黑暗，外面四處是尖叫哀號，夾雜著救護車、救火車的警笛聲。一片混亂中，我們合力拉出他太太，卻救不出孩子；好多磚塊、好多……他太太的腿被壓斷了，躺在外面的地上，邊流著血、邊哭著要孩子……」

太多了，故事太多了，每一戶都是家破人亡的故事。

回台北後，腦海中不斷浮現著片段的畫面——唐太太、魏老師、堆滿屍體的殯儀館……

記得有位災民說：「我看著阿媽被壓在磚瓦下，阿兵哥怎麼拉也拉不出來。雖然只是具屍體，但看見阿兵哥小心翼翼地用棉布蓋住阿媽露在外面的上半身，他趴在屍體上，用電鑽從裏到外打碎石塊，然後揹著阿媽下來。」

無情的天災雖然震垮了我們的家園，卻震出了人性中的至真、至善、至美……吳念真在公益廣告中有段文字——別為今天的無力感到自責，讓我們許下一個心願，以後只要有需要我的時候、需要我的地方，我一定存在。

讓我們攜手同心，用真愛重建美麗的家園！